“人之贤不肖,譬如鼠矣,在所自处耳!”(《史记》)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”(《论语》)“致虚极,守静笃。”(《老子》)“知者行之始,行者知之成。”(《传习录》)在传世千百年的经典中,留下了数不清的“金句”。透过这些名句,我们可以看到古人的智慧,读懂典籍的要旨和精华。前人说,把厚的书读薄,大概说的就是这个吧。
近日,中华书局出版了“中华经典百句”(第一辑),丛书共6本,包括复旦大学王振复教授著《周易百句》,浙江大学傅杰教授著《论语百句》(增订本),复旦大学陈正宏教授著《史记百句》,复旦大学汪涌豪教授著《老子百句》,复旦大学陈引驰教授著《庄子百句》,复旦大学吴震教授著《传习录百句》。
7月11日,新书在中华书局在上海公司——上海聚珍举行首发式。中华书局总编辑尹涛,“中华经典百句”主编、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陈引驰教授,复旦大学骆玉明教授,复旦大学王振复教授,浙江大学傅杰教授,复旦大学陈正宏教授,复旦大学吴震教授,上海师范大学詹丹教授分享了如何阅读经典、如何阅读这套精品小书。
尹涛开场指出,“中华经典百句” 是大众了解传统经典和传统文化的亲切读本,是功在当代、利在千秋的文化盛举。这个系列和中华书局出版的另一套丛书“中华经典通识”并驾齐驱、互为补充。如果说“中华经典通识”注重“面”,那么“中华经典百句”则是强调“点”,以点进入文本,带领读者深入学习领悟经典里的思想和经典里的文化精神。对广大读者、对青少年,都是非常好的文化读本。
丛书主编、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陈引驰教授指出,丛书以选“百句”的形式来传达、阐释经典的精义,会不会是如同“七宝楼台碎拆下来,不成片段”?他打了两个比方,一个是“月映万川”,水波里的每一点月光固然不是月亮本身,但它们确实是月亮映现的光亮的一部分。另一个是“盲人摸象”,可能每个人摸到的都不是全体,而是大象的某一部分,但所触摸的实实在在是大象的鼻子、腿、身体,进而能把握这些片段的特征,去触摸更多的部分,从而把握象的整体。“人们对经典的认识都是逐渐深入的,我们也不妨从这些片段逐渐往前走,认识会更丰富,走近乃至走进经典与传统文化。”
骆玉明教授
骆玉明教授也表示,丛书以“百句”为名,实则为解读经典的入口处或游览图,旨在降低阅读门槛,引导读者深入探索中华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,在浅易的背后有一种深邃的力量。这套丛书的作者,都是该经典长期研究者,能够精准解析,揭示其核心价值与深层意蕴。比如傅杰教授,从复旦到浙大,他开设《论语》课程超过了二十年,《论语百句》实际上数十年的厚积薄发。
陈正宏教授
陈正宏教授是《史记百句》,作为复旦大学古籍所专家,他精研、教授《史记》多年。对于《史记百句》,他指出,主要目标是让读者对流传至今、耳熟能详的佳句名言有一个直观的认识;其次是通过了解《史记》中的金句、成语、典故,让小读者从历史中逐步理解世界的多元和人性的复杂,而不是永远生活在童话世界里。
吴震教授
吴震教授介绍了《传习录百句》的撰写背景,是在十余年前的《传习录一百句》基础上改编而成,对部分阳明语录做了替换,选取了更能代表王阳明心学内涵和精神的语句,同时修改了部分翻译,更准确、通俗地介绍王阳明的精微义理。王阳明是生活于16世纪的古人,距现在已有五百多年,但他的思想对晚明以后的中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。宋明理学是孔孟儒学的新发展,而阳明心学又是宋明理学的重要内容,将儒学提升到了新的高度。这是今天阅读王阳明《传习录》的意义。
詹丹教授
詹丹教授表示,摘录“金句”的方式,延续了中国历史悠久的“语录体”传统,以其高度凝练而又不失亲切的呈现,很容易进入不同时代、不同人的思想意识中,形成对接受者自我主体的思想碰撞或者再造。“经典百句”的摘录形态,又为解读者对意义的重组或者读者的自由联想提供了契机。不妨说,中华历史文化信息经由经典的积淀,。
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,它们经历时间的选择,流传下来,在于它们总能在不同时代折射出新的光芒。读书当读经典。
陈引驰教授在总结中对诸位作者表示感谢,“中华经典百句”和“中华经典通识”请的无不是真正的专家,他们放下身段,深入浅出地来跟大家介绍经典。而对于读者而言,艰深、厚重的经典从头开始读确实很难,但一段一段地读,日积月累,说不定就读完了——这样一种接触经典的方式对读者会比较“友好”,也比较有效。他希望“中华经典百句”丛书能真正得到广大读者的认可和欢迎。
以下摘自傅杰《论语百句》一书,潮新闻经中华书局授权发布。原小节标题为《朝闻夕死》。
子曰: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”(《里仁第四》)
译文:孔子说:“早晨明白了道,晚上就死也无憾了。”
人是有文化——也就是能“闻道”的动物,没有文化——也就是不曾“闻道”,就跟其他动物没有了差别,人生独有的意义与价值都无从体现,生也就等同于死了。所以宋人黄晞称:“生而不知学,与不生同。”(《聱隅子》)所以明人钱宰称:“盛衰固常理,何必金石坚?朝闻庶有得,夕死不愧天。”(《拟古》)所以清人魏源称:“不闻道而死,曷异蜉蝣之朝生暮死乎?”(《默觚上·学篇十四》)《汉书·夏侯胜传》记载,汉宣帝即位之初诏议立武帝庙乐,名儒夏侯胜以武帝“多杀士众,竭民财力,奢泰亡度,天下虚耗”,根本“亡德泽于民,不宜为立庙乐”,被指控为非议诏书、毁诬先帝而下狱并处死刑,而他泰然自若:“议已出口,虽死不悔。”跟他一起被捕且同样被判死刑的还有受其牵连的丞相长史黄霸。两人身在牢房: “霸欲从胜受经,胜辞以罪死。霸曰:‘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’胜贤其言,遂授之。”胡文辉称:
我觉得,这句话或许是我们祖先最伟大的话语之一,不仅代表了人类的求知欲望,更代表了生命的积极精神。我过去在《中国早期方术与文献丛考》的跋里,引用过马丁·路德的一句话:“即使知道明天世界毁灭,我仍愿在今天种下一棵小树。”这跟孔子、黄霸所言,也是意蕴相通的。(《学问的人生——怀张晖》)
与之前后辉映的是焦竑《玉堂丛语》中的记载:
石首杨文定下锦衣狱,与死为邻。公励志读书不止。同难者笑之曰:“势已如此,读书何为?”曰:“朝闻道,夕死可也。”
孔子并不讳言“死”与“短命”之类的字眼,遣词的直白正体现了态度的通达,受到钱锺书的一再推崇。在用英文写的《还乡》一文中,他向外国读者介绍:
中国古典哲学的很大一部分也是关于死亡的诠释,教人如何面对死亡。不过,由于中国古代哲学家对来世和不朽的信念过于含混,以至不能为生命的终结提供任何安慰或意义。他们考察人生时想必会和阅读神秘小说一样感到不满,因为最后一章都下落不明;且死亡仅仅是恐惧,与诱惑和未知基本不相关。他们因此试图以化解死亡的方式来解释死亡,如称其为悬解、安息(“息我以死”),更常见的说法则是回家。……但只有在归于列子名下的著述中,上述观念才找到了最具雄辩性的表达。在对生死代谢发表了长篇议论后,列子云:“鬼,归也,归其真宅。”接下来的论述类乎Raleigh关于“死之伟大”(mightie death)的告白:“大哉死乎!君子息焉,小人伏焉。古者谓死人为归,则生人为行人矣。游于四方而不归者,世必谓之狂荡之人矣。”(《列子·天瑞》)这番话说得很豪气,很漂亮。但总让人觉得有点像黑屋中独处的孩子靠锐声唱歌给自己壮胆。这种雄辩术体现了内心深处畏惧死亡的人以漂亮言辞自慰的需要,他借此说服自己死并非死,而是别物。孔子的态度则更为无畏: 他诚实地面对死亡,并直言不讳: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”(《论语·里仁》)相对于这种坦然接受天命的态度,悬解、安息、还家等说辞看起来就像是麻醉灵魂的冗词赘语,徒然暴露出嗜酒者无酒喝式的恐慌。(龚刚译)
在用文言写的《谈艺录》一书中,他向本国读者介绍:
释老之言虽达,胸中仍有生死之见存,故有需于自譬自慰。庄生所谓“悬解”,佛法所谓“解脱”,皆尚多此一举。非胸中横梗生死之见,何必作达?非意中系念生死之苦,何必解脱?破生死之执矣,然并未破而亦破也;忘生死之别矣,然未即忘而亦忘也。宋儒所谓放心而未心放者是也。《论语·里仁》孔子曰: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”明知死即是死,不文饰自欺,不矜诞自壮,亦不狡黠自避,此真置死于度外者。
美学家王朝闻晚年或与会,或登坛,介绍者几乎没有例外地称其为“王朝(cháo)闻先生”。王氏一忍再忍,终于忍无可忍,专门撰文声明: 我叫王朝(zhāo)闻,不叫王朝(cháo)闻,自述本名乃王昭文,以早年就读杭州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时与同学重名,遂以孔子这句名言中的前两字取而代之,既不变读音,又借此寓志。今人莫明其义,误读其音,不但听来逆耳,而且完全湮没了其命名的用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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